靠了墙的脑袋被灯照着,却是个头发篷乱的男人,他伸手遮住了油灯光芒,也略反应了一下,努力的想要支起身子:“老爷,老爷是哪里来的?”
这一看,总算知道了这个男人为什么干不动活,也爬不起来了。
双足顺着屋墙,就爬到了房顶上,向了四方,定睛看去。
他不动声色,先向桌子上一扫,放着一盏油灯,便用火折子点亮了,然后端着油灯,向屋子里扫了扫,温暖的灯光,渐渐充盈了这个屋子。
胡麻看过了那床上躺着的男人,便又给他盖上了,笑了笑,端着油灯转过身来,照向了屋外的妇人与孩子,同时抬起手来,擦了擦眼睛。
“哎呀……”
“他……他吃了肉……”
贪婪疯狂,眼睛都像是发着绿光,村子仿佛一下子变成了鬼蜮。
行事有点粗鲁……
胡麻站在屋顶上,极目远看,将这村子里各人家的模样都看在了眼里,才低低的叹了一声,抬脚从屋顶之上,跳了下来。
“呼……”
这男人的力气如何顶得住这些疯了一样的邻居,被人用力的挤开了,无数人涌了进来,还有翻着院墙,跳进了他家里来的。
早先胡麻跟张阿姑学过几种可以让人见鬼的法子,但如今他开始了炼化七窍,日夜滋养,这观阴的法子倒更简单了,只需揉一揉眼睛,双眼灌满阴气,便可以看到一些平常人看不见的事物。
如今夜色已然降临,屋里也没点油灯,黑糊糊的,伸手不见五指。
胡麻也不答应他的话,只是端着油灯,靠近了他,仔细盯了一眼他的脸,然后向着这个男人笑了笑,便抓着他的被子,一下子给掀了起来,定睛向他看了过去。
“他,他馋哩,十斤肉全下肚了,俺跟孩子只喝两口汤,饿哩……”
胡麻定睛看去,这几个正是刚刚领自己进了村子的老人,如今细瞧着,才发现他们都穿着寿衣,带了寿帽,身子模糊不定,惨白的脸上,尽是哀求的神色。
“可是想找人做工么?我有的是力气哩,一個人能顶四个……”
“……”
他没有在这个男人身上看到肉,这个男人骨骼粗壮,分明是个极壮实的,但身上却到处都是窟窿,露出了一大块一大块的骨头。
他也不慌不忙,帮着炕上的男人,掖上了被子,转头向了院子里面,也不知是人是鬼的母子问道:“那天他吃完了肉,发生了什么?”
或者说,煞气。
只是借了油灯光芒一张,也能看到,那男人身材高大,靠了墙躺着,被子都盖不上全身,露在外面的两只脚,枯瘦如柴黑黝黝的。
那婆娘也不知是因为不知道胡麻看清了她如今的模样,还是说,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,仍是胆怯畏缩的样子,喃喃的说着:“就睡下了……”
“呵呵,没事,没事,你躺着,我就看看。”
“哎呀,张家的,分俺一块,前头俺还帮你耕田了哩……”
“走鬼先生,您瞧的怎么样?”
“有人家里在炖肉哩,咱们也得去讨两块吃……”
胡麻看了一眼炕上,只见那莽汉仍只是双眼无神的看着天花板,没有半点反应,可又时不时动弹一下,仿佛没死。
他身上空空荡荡,不剩多少肉,但仍然可以看出斧子劈砍削割过的痕迹。
不用她说,那一条手臂都只剩了骨头,另外一个袖管子空荡荡的小孩,便已经冲进了灶房里,嘴巴叼着一只碗跑了出来,嘴里竟还在模糊的喊着:
这几位便是祠堂里的先人。
那肉香正是从他家里散发出来的,竟是半夜里偷偷炖肉,被左邻右舍的人都闻见了,听见了外面的动静,男的慌忙拿起锄头,跳到了门边,用力的顶着,大叫着让婆娘快藏起来。
胡麻便自己看,这屋里没分内堂侧室,只是在西边,垒了一张土炕,上面堆着些破破烂烂的衣物与一张看不清原本颜色的被子,隐约可见被子下面,遮了一个人。
但胡麻也不挑理,只是从怀里摸出了火折子,吹得着了,迈进屋里来,便先闻到了一股子腻腻的香味,还有些咸湿气息。
就连那小孩,也只用一只只剩了白骨的手,抓着他娘的棉裤,眼睛里闪烁着恐惧的空小心看着屋里。
身后忽地有人带了哀求的声音问道:“这人,还有得救没?”
“明白了……”
他们先是不让自己来,是怕自己被人吃了,后来知道了自己是走鬼,便又忙不迭的请自己进来,是指望自己帮着看看他们的后辈哩!
都说人祈福,鬼造煞,但在这村子里,竟是反了过来,倒是死了的人,瞧着更像是好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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