穆宵一早就看出来了。
要不是看段栩然实在心情不佳, 他本来连下楼都不想答应。
穆宵守在段栩然床边, 陪着他直到他完全沉睡。
vip病房的床很大, 他其实很想像从前一样, 上床抱着段栩然睡。
他知道和他一起的时候, 段栩然睡得更好。
但今天的段栩然很疲倦,对他还有些抗拒, 他没找到机会询问对方是不是同意。
而且。
穆宵看了一眼旁边宽敞的陪护床,第一次觉得病房这些设施好得没什么必要。
确定段栩然睡熟了,穆宵才凑上前, 小心翼翼地替他拨开眼角的碎发。
睡梦中, 少年仍然微微蹙着眉头,抿紧嘴唇, 好像在为什么事情难过。
穆宵的指腹温柔地贴上去, 用很轻的动作, 一点一点把那个浅浅的“川”字揉开。
穆宵有点后悔。
自从恢复记忆后, 段栩然明显变得心思很重。
他以为三年多前的治疗已经接近尾声, 那些过去不应该再对段栩然产生这么大的影响。
穆宵忍不住想, 如果当初他们没有被邵副官接回阿斯特拉, 而是真的去逃亡,段栩然会不会过得更快乐一些?
这大概是穆将军的决策生涯中, 前所未有的,非常罕见的不自信时刻。
次日,主治医生给段栩然做完所有的检查, 说:“情况不错,这两天回家好好休息就行。下周三过来,我们再安排其他的治疗。”
“能回家了?”穆宵怀疑地扬起眉头。
“不用再待几天,观察一下?”
段栩然的主治医生姓马,出生阿斯特拉的医学世家,家族世代为贵族行医,有着帝国最精湛的医术和最八面玲珑的服务态度。
所以即便专业受到质疑,他也能熟练地笑着安抚病人家属:“将军放心,可以回家。前天术前体检时,小段先生的健康状况就不错,现在也不会有太大区别。熟悉的环境更有利于他放松心情,巩固记忆。”
病人三年前就已经解决了神经系统的问题,后续的治疗,基本还是针对他的创伤后应激障碍,根本没有住院的必要。
穆宵看马医生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庸医,用一种不满的语气说:“可他昨晚睡得很不好。”
马医生:“这也是正常现象,毕竟……”
段栩然在一旁小声反驳:“没有吧,我好像都没有做梦……”
穆宵看他:“虽然没有惊醒,但你中途常常翻来覆去,还皱眉。兴许是做了噩梦,只不过你不记得了。”
马医生:“……”
段栩然现在不怎么反驳他,闻言也只困惑地嘀咕:“有吗?我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。”
穆宵摸摸他的头:“嗯,没事。也可能是环境不太好,你一个人睡不舒服。”
马医生:“……”
马医生没忍住,嘴角狠狠抽搐两下,职业的微笑都变形了。
他头一回不讲礼貌,抢过话头说:“将军,熟悉的环境确实会让人休息得更好,所以我还是更建议您先带小段先生回家。假如真有什么别的问题,您可以随时打我电话,随叫随到。”
穆宵观察了下段栩然,见他脸色还算红润,昨晚的憔悴也消失了大半,勉强放下心。
加之医院的条件的确有限,比不上家里,便答应了。
马医生把他们送到门口,彬彬有礼地说:“另外,如果只是睡觉时动作比较频繁,或者表情不舒服,也不一定是睡得不好。我在小段先生的光脑中装配了我们最新研发的睡眠监测系统,可以即时输出数据报告,方便您查看。”
穆宵神色如常,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先前的担忧可笑,说:“知道了。”
马医生:“……您请。”
坐上回家的车,段栩然觉得昨天那种排山倒海般的复杂情绪缓和了许多。
发现真相的崩溃和羞愧少了一些,剩下的大多是失落和尴尬。
哦,对了,现在不能再厚颜无耻地把将军府邸叫做“家”了。
穆宵说他们是家人,不过是好心安慰他。
段栩然盯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出神,他想,他要快点找到自力更生的办法,才能早日从穆宵家里搬出去。
乔管家得知他们回来的消息,早早就等在门口。
段栩然一下车,乔管家高高兴兴地迎上去:“小少爷!你都想起来啦?那还记得我吗?”
段栩然眼眶发热,笑着跑过去抱了一下乔管家:“乔叔,我当然记得。”
穆宵很忙,三年前更是比现在还要忙得多。虽然那时把他带回了家,但除了固定陪他治疗的时间,段栩然其实并不常常和他见面。
大部分时候,他都是和乔管家一起待在家里。
乔管家为人亲切,全然没有贵族管家的架子。
也许是可怜段栩然,乔管家从不会看不起他,吃穿住行照料得十分用心,是真心拿他当家里的小孩子对待。